云层之上,五道人影伫立,凝视着下方的神仙谷。西落鬼戎怒道:“那老不死的,气煞我也!”南华警世劝他道:“四弟别这么大火气。重担在肩,他这么做也份属应该。”西落鬼戎白他一眼:“你就会胳膊肘往外拐!”
五人中的黑衣人与黄衣人一直没有说话,此时黑衣人青丘雨师道:“不死命格千年一现,若百年之内仍没有命主,就会反过来吞噬尊神的寿元。如今再有四五十年就到百年之期了。”黄衣人玄黄擎天亦道:“四五十年在常人眼中虽然漫长,然在我等修行之人不过是眨眼瞬间。刚刚在谷中我察觉到气息异动,应是有人借遁法到达却不愿现身。想来也是来讨命格的。”
西落鬼戎哼了一声:“如此我们就守在这里,看是谁这么大胆!”句芒天干亦煞气满身:“不管他成与不成,一律杀之!看谁还敢来。”二人杀心一起,面容也起了变化,一个绿色的长须飘扬,眼中尽是阴戾之色;一个白色的须发皆张,满面狰狞。没有刚才一丝宁静祥和之相。
这五人同修多年,又一同各自开宗立派,自然同气连枝,共进共退。当下其余三人亦是不见了刚才鹤发童颜的样貌,一个个狰狞怒目,死死盯着下面的神仙谷。
倏然云破雾开,一道人影冉冉而来。句芒天干在五人众修为最深,盛怒之中亦保持三分清明,一见此人奇道:“雪神,怎么是她?”其余四人却是眼底蹿红,一见那人终于出来,也不打招呼,身形瞬转,已将那人四面围定。
雪神神态从容,看了身陷魔障,面目可怖的五人,淡淡道:“五位无故拦路,所为何来?”西落鬼戎一字一字道:“交出不死命格!”声音嘶哑冰冷。雪神一笑:“别说我没有不死命格,就算是有,也不会给你们。你看看你们的样子,也配奢求不死天命么!”
她说到最后两句时已动用真元之力,声震四野。若是修为低些的怕是早被她一语喝醒,满面羞惭而去。然这五人均是修为高深之人,执念也深。雪神这一声清叱不仅没喝醒迷途人,倒适得其反,本来还有三分清明的句芒天干亦被这一句喝的杀气满腔,厉叱道:“杀!”
五人齐齐出手,青、黄、赤、白、黑五色光芒纵横交织,击向雪神。雪神不闪不避,竟似是专门来寻死一般,任五道掌劲打在身上,口中鲜血溢出。一身白衣顿时沾染点点朱红。
“杀!”五人齐声大喝,又是五道光华袭来。雪神再受重击,鲜血不停从嘴角溢出,滴落在衣衫上。她的身体也渐渐虚化,最终成为一道模糊的影子。句芒天干一见,刚说出一句“不好!”雪神模糊的影子已化为道道白光,四散而去。“可恶,”南华警世以手击额,“是残魂补命!”
所谓残魂补命,便是在自知大限将至之时,用秘法剥离出一丝魂念作为化体。自身则借故兵解,魂魄化为数块各自投胎转世。这些残魂转世之人会受潜意识驱使渐渐靠近,最终与化体合而为一时便会重生,亦是不死之术的一种,介于正邪之间。但此法变数极大,不乏有因为转世之体互相交恶攻杀而形神俱灭者。
神仙谷中,一道白光落下,融入赤烈雪的身体。赤烈雪浑身一震,似乎刚从梦中醒来,展颜一笑,对着尊神盈盈下拜:“见过前辈!”尊神轻轻一叹,把手放在她头上,点点金芒汇入赤烈雪体内,助她凝实魂念。
片刻之后,尊神收回手来,赤烈雪道声:“多谢前辈!”又对专门被尊神多留了一会儿的羽殇道:“我会收走二位一丝灵识,在赤雪城养护。二位出关之后仍需前往赤雪一趟,在内城留下一丝魂念,作为将来指引魂魄前往幻行世界的凭证。”说着取出两只寒冰雕成的小小瓶子,对着二人一指。
羽殇、月无痕只觉一阵恍惚,已被赤烈雪收走一丝灵识。赤烈雪将小瓶子收好,躬身道:“晚辈告辞。”又对羽殇二人道:“赤烈雪在赤雪城恭候大驾。”说完转身而去。羽殇看见空气中一阵涟漪,仿佛石子投入水中。涟漪荡开,已不见了赤烈雪的身影。
天地突然一片黑暗。尊神看看天上,似是无奈:“今天怎么这么多事!”一边挥手示意羽殇二人照刚才所交代去静室闭关。二人走后,千年孤魂的身影再次现出:“老伙计,他可不是来找你的!”“我知道,”尊神一叹,“就是因为这样,才是麻烦啊!”
云端,五人因一时不察,竟被雪神以残魂补命之术兵解转世,正兀自生着闷气。阴云忽来,遮天蔽日。驾云而来的乃是一名黑衣人,罩体的黑袍下似是没有躯体,空空荡荡的,一柄镰刀插在背后。句芒天干哼了声:“原来是大使者!这里可没有生魂给你引渡!”
世间宗派无数,每个宗派都有自己的使者,自然也有自己的大使者。然而能让这五个人叫一声大使者的,只有一个人——冤魂海,奈何口,渡魂七使之首的支千秋。
支千秋桀桀一笑:“并不是每个生魂都有让我引渡的资格!嘿嘿,我看五位面色不佳,想来是碰了钉子吧!”南华警世道:“是又怎样!怎么,大使者也要去求那不死命格么?”支千秋道:“不死命格?吾自有不死之术,又何必求那劳什子!
“哦?”一声惊噫,玄黄擎天似是不信,似是怀疑。支千秋道:“吾以魇魂增寿之术,每个魂魄都能为吾增添寿元。世人死亡不休,是魂魄无穷尽,吾命亦无穷尽也!”
“我还以为是什么,”西落鬼戎人虽暴躁,善恶之分却甚是明白,当下怒道,“魇魂增寿邪术,吾不屑为之!”“哈哈……”支千秋笑道,“在不死生命面前,谈什么善恶!活到最后,恶也是善;早早夭亡,善亦是恶!哈哈……”大笑声中,人已飘然而去。
天光复又亮起,云端的五人表情各异,若有所思。而神仙谷中,千年孤魂一声冷笑:“支千秋好聪明!这五个家伙怕是会一个个暗中找他去了。”尊神无奈道:“他也没说错,无尽的生命面前,谁又有空去谈什么善恶!”
千年孤魂道:“天数会,命数也会。为恶太甚,天必谴之!等着看吧。”“呦,”尊神奇道,“你怎么也讲起天数、命数来了,不是你的风格啊!”千年孤魂嘿了一声,没有理他。尊神坐在地上,望天不语。
时光荏苒,须臾而过。
中土之境,磐河之侧,七杀庄内。几个孩子围着亭子打打闹闹,欢笑声不时传来,不时有孩童因为顽皮被母亲呵斥。在亭子旁边那条小溪的对面,却有两个孩子自己玩耍。亭子那边的孩童都不敢来找他们,因为他们的眼睛跟他们的不一样。
那两个孩子都在六七岁上下,一男一女。那女孩儿的一只眼睛灵动活泼,极为漂亮,另一只却黯淡无光,仿佛盲了一般;而那男孩儿更为严重,两只眼睛都是黯淡的,没有一丝神采。但看他们二人嬉戏打闹,却并未受这与众不同的眼睛的丝毫困扰。
远处,羽殇与月无痕静静伫立,看着那两个孩子。月无痕道:“已经几年了,羽儿还是这个样子。我真有些担心呀。”羽殇安慰她道:“我昨天刚刚查看过。那道黑气又有淡化的迹象。相信过不了多久,羽儿就能跟其他孩子一样了。”“嗯。”月无痕轻轻靠在他怀里,满眼的温柔。
“师弟,弟妹!”就在此时,一把粗犷的声音响起。羽殇苦笑道:“是国殇师兄。”说话间,国殇已经来到身边,见二人又盯着两个孩子看,当下道:“哎呀!我说你们担心什么。他们这样不好吗?无忧无虑的!”
羽殇与月无痕相视一笑:国殇师兄总是这样,想安慰别人但说出来的话总有那么一丝的不对味儿。羽殇道:“师兄,你满头大汗的跑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国殇一拍脑门儿:“哎呦!你看我这记性。师弟,弟妹,大事不好,刚刚传来消息,祖门灭了!”
羽殇闻言一怔,竟露出似欣喜似苦涩的表情来。原来这里名唤七杀庄,乃是一些对刺客门派七杀楼不满的七杀弟子从十万大山之境辗转南下,在此地落脚所建,称呼七杀楼为“祖门”,态度极为矛盾。
月无痕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的羽杉似是被国殇的大嗓门吓到,哇哇大哭起来。月无痕顾不得什么祖门,急忙跑过去将儿子抱起,伸手去擦他的眼泪。然手刚刚触及他的脸庞,便呆住了。
羽殇忙走过去,月无痕一把将羽杉塞到他怀里:“你看!你看!羽儿的眼睛!羽儿的眼睛!”羽殇一惊,以为出了什么事,急忙去看。却见羽杉的眼睛忽闪忽闪,明亮清澈,没有半分黯淡的样子。羽杉看着一脸激动的父亲母亲,也忘了哭泣,呆呆地道:“爹,娘,你们怎么了?”
“没事儿,没事儿。”羽殇连声说道。月无痕背过身偷偷擦擦眼泪,却见那女孩儿嘴唇一撅一撅的,似乎满腹的委屈。她想起国殇刚才说的话,祖门已灭,那些人怕是会对付自己这些邪派余孽。
是该为孩子们打算打算了。她这样想着,俯下身去将女孩儿抱起,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女孩儿听了竟硬生生忍住快要滴落的眼泪,表情纠结,好久才重重点了点头,仿佛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一般。
翌日一大早,羽殇就和月无痕带着那女孩儿走出七杀庄大门。虽然已经下定决心,女孩儿仍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羽杉半是茫然半是好奇的盯着女孩儿看,女孩儿强忍住泪水,轻轻挥手与他道别。羽杉也挥了挥手,觉得她有点儿熟悉,却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大江之南,杏花疏影间,一座精致的小院掩映其中。羽殇夫妻二人带着女孩儿轻轻推门而入,院中端坐的女子抬起头,见是他们,欣喜地站起,甜甜喊道:“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羽殇一怔,喊自己两口儿爹娘的只有羽儿和身边的这个小女孩儿。这位姑娘又是何人,怎么会这么称呼自己二人?月无痕倒是没一点儿惊讶,笑着应了声,道:“一体双魂。你果然是她的另一半魂魄所化。”
羽殇恍然。世间有他们这样轮回十世世世聚首的奇人奇闻,也有一体双魂的异人异事。所谓一体双魂,是指一些人或天生或其他原因,丢失一半魂魄。丢失的那一半魂魄会形成独立的意识,外貌形态与常人无异;而没有丢失的魂魄仍寄生于躯壳内,只是身体会停止发育。而眼睛则会像他们身边的女孩儿一样,有一只黯淡无光。
而脱体而出的那一半魂魄是可以感应到另一半魂魄的所有事情,这也是这名女子一见二人便口称爹娘的原因。月无痕上下打量那女子一遍,皱皱眉:“你的魂念……”女子道:“一体双魂虽亦是不死之术之一,但多数早夭。我早知道的。”
“我才不要死呢!”那女孩儿大声道,“我还要陪哥哥玩儿呢!”“好好好,为了陪哥哥玩儿,咱们不死!”那女子轻轻浅笑,看着另一半的自己,眼里满是宠溺。她看向月无痕,道:“娘,你们这次过来,是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么?”月无痕点点头,轻轻说出两个字:“赤雪!”
“赤雪?”那女子重复一遍,点点头,“我明白了。那她怎么办?”“放心,”月无痕冲她一笑,低下头对那女孩儿道,“你答应过的一定要算数哦!”“嗯,”女孩儿用力点点头,又问她道,“那我还会再记起哥哥么?哥哥会再记起我么?”“会的!”月无痕也冲她用力点头,手在她脸上一拂,女孩儿昏昏沉睡过去。
“这样好么?”羽殇问道。月无痕爱怜的看着女孩儿,语气有些无奈:“只有一个选择的时候,哪有什么好坏。”这时那女子已经从屋中取出张琴来,道:“好了。”说着盘膝坐下。
月无痕先将女孩儿抱到屋内,在她额头吻了一下。这才走出屋来,念动咒语。那名女子渐渐虚化,变为丝丝白气融进琴中。月无痕将琴拿起,轻轻抚摸着:“琴名孤鸿。今日乃是潮祭之日,你之名,潮祭!”琴弦轻响几下,似乎极为欢喜。
“走吧。”做完一切,月无痕与羽殇走出院子。月无痕小心地掩上柴门,忽地伏在羽殇怀中:“她将来恨我怎么办?她将来一定会恨我的!恨我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羽殇抚摸着妻子的头发,道:“不会的,她会明白的。实在不行,就让羽儿带她去三生石。虽然以她的命格不一定能照见三生,但一定能寻回这段记忆的。”
“嗯,”月无痕点点头,重新站好,振奋了下精神,“事情还没全部办妥,不是软弱的时候。哥哥,要回那里了,还真有些紧张呢。”羽殇轻吻她一下:“怕什么。杀回去就是!”